三閱紅塵。一閱人間趣樂無數,二閱貪嗔虛妄如蠱,三閱情愛別離悽楚。唯願人不再受執念苦,塵歸塵,土歸土。長風一吹,相忘於江湖。

2025年8月11日 星期一

書摘 |《全球高考》木蘇里

*


第3章 監考官


窗外,狂風捲席的漫天大雪裏,有三個人影悄無聲息地到了近處。

為首的那位個子很高,留著黑色短髮,穿著修身大衣。即便只有輪廓也能看出身材挺拔悍利。他走到門口的時候,一陣風斜刮而過,雪霧迷了眼。

他低頭輕眨了一下,雪粒從眉目間滑落。再擡眼的時候,烏沉沉的眸子映着一點雪色,剛好和屋內的遊惑撞上。

遊惑幾乎是無意識地摸了一下耳釘。

于聞在他耳邊用蚊子哼哼的音量輕輕問:「你不會認識吧?」

遊惑皺了皺眉,低聲道:「忘了。」


*


第4章 關禁閉


「怕麼?」

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來。

那位001先生正站在遊惑旁邊摘手套,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遊惑看了他一眼,徑直掠過他走了進去。

154號看了一眼遊惑,又看了一眼001。

「看我幹什麼?」001監考官沖走廊一擡下巴,懶洋洋地說:「快去,有人迫不及待。」


*


第26章 排位A


「初始值……000?」遊惑隨口道。

「那倒不是。」秦究說。

據極其有限的資訊顯示,那時候系統還不是現在這樣,監考官全部來源於特殊選拔,人少而精。

其中一位監考官格外年輕,也格外厲害。

「好幾年前的事了。」秦究說:「那時候排序用的是字母,那位排位A。」

也許是鍋裏茶水在沸,熱氣蒸騰上來。

遊惑聽見「排位A」的時候,走神了一瞬。

秦究摩挲着杯口邊緣,挑眉道:「我發現你對我那位前輩很有興趣?」

遊惑回過神來。

麵包早被他丟在一邊,他手指抵着下巴,表情又恢復懨冷:「等茶等得無聊,隨便問兩句而已。那位能壓你一頭的監考官人呢?」

「你這形容不太準確。」秦究半真不假地糾正道:「他做監考官的時候,我還是考生。後來轉爲監考,跟他真正共事的時間也很短,很難說誰壓誰一頭。」

遊惑哼了一聲。

「至於他現在……」秦究說:「死了?我不是很清楚,總之已經被系統除名了。」

遊惑覺察到他語氣的微妙變化,抬眼道:「你不喜歡他。」

秦究笑了一聲,嘴角又懶洋洋地掛下去。

因爲系統誤傷,秦究的記憶有缺失,那幾年的人和事都記不清了,自然也包括那位監考官A。

為了自檢故障,那幾年的相關資料被系統封禁,目前誰也調不出。

他對考官A的全部認知,都來源於別人之口。

據說他做考生的時候,就總給A找碴。

據說他們共事期間關係依然很差,水火不容。

據說那次系統故障,故障區只有他跟A兩位主監考。在那情況下兩人都沒能握手言和,最後損失慘重。秦究鬼門關裏走了一趟,而考官A則被系統除名。

……

這些據說裏,有多少真多少假,無從得知。

關於那次系統故障,秦究幾乎忘得乾乾淨淨,唯獨對一個場景留有一點模糊的印象。

那應該是一片廢墟,周遭是支棱的防護網、散落的生鏽車輛和機器,還有斷裂的纜線……

他曲着一條腿坐在某個橫倒的金屬管上,手肘搭着膝蓋,襯衫前襟上全都是血。

他咳嗽着,哼笑了一聲。

面前卻還有一個人。

那人的穿着打扮和模樣長相,他根本想不起來,反倒記得對方身後極遠的地方,是漫無邊際的防風林。

照那些據說來看,對方應該就是監考官A。

這是那些年在他腦中殘留的唯一痕跡。

而他每次想到這個場景,心情都會變得非常差。

差到什麽程度呢?

就好像……再也痛快不起來了。

但要說討厭,又似乎不是那麽回事。


*


第92章 二更


秦究從古堡出來就一直繃著臉。

就像瀕臨爆發邊緣,又被強行收攏回去,悶悶地壓著。

事實上游惑也一樣。

他記得秦究的冒險,秦究記得他的,半斤八兩,誰都憋著一口氣,卻找不到任何宣洩的途徑。

游惑有點說不上來的煩躁。

心跳得依然很快,像冒險的後遺症。而困倦和疲憊又一陣一陣地往頭頂湧,但大腦又極度清醒。

他身上的綢質襯衫和馬褲長靴沒來得及換,殘留的血跡還散發著一絲鐵銹味。

口袋裏有什麼東西在硌人,游惑反應了一下,摸出來一看。

居然是高齊最初塞給他的煙和打火機。

他平時不抽煙,但這個瞬間,卻突然想要提提神。


秦究突然說:“借我一根。”

游惑遞了一根給他,又撥動打火機,自顧自點上了。

薄薄的煙迷蒙一片,幾乎和身後的霧氣相連,微微有一點辣。

游惑在煙霧中閉了一下眼睛,並沒有吸進去。

本打算摘了看煙慢慢燒,身邊的人突然靠了過來。

秦究伸手籠了一下煙霧,狹長的眼睛在霧氣中眯了一下。

他唇間含著煙,低頭抵上游惑的那支。

紅色的火星明滅。

面前的影子覆過來又撤開,秦究站直了身體。

片刻之後,他摘了煙,低頭重新靠過去。


游惑背抵著鐵質的柵欄,霧氣穿過縫隙,帶著曖昧的潮濕氣。

之前的擔心和怒氣、心口間說不出的憋悶和煩躁,在這一刻終於找到了宣洩口。

詛咒的效力在消散,秦究手腕的最後一塊皮肉完全癒合。

安靜多日的紅色警告燈在此時瘋狂閃爍,滴滴的提示穿插著呼吸聲,響個不停。

遙遠的前方,是人群和大火。

後方隔著霧的山上是監考小屋。

他們在警告聲中接吻。


*


第93章 刻骨


更遠處的地方,監考處接到通知。

系統拉響了有史以來最長的一通警報,卻只給了三位監考官一張白條。

因為它找不到任何懲罰依據,也找不到任何規則來解釋……為什麼兩個沒有記憶的人,相隔幾年,身份對立,卻依然能搞到一起。

所以說愛恨真是奇怪的東西。

有的早早腐爛入土。

有的刻骨。


*


第101章 鬼屋兄妹


游惑以為會聞到一些奇怪的味道——

比如腐壞物?比如酸臭味?或者血腥味?

按照正常恐怖片的發展,這個屋子裡會縈繞一些令人不舒服的味道。

但是很意外,屋內散發著一股冷淡的香味。

若有似無。

就像是有人把某種木調香遺忘在角落,隔了很多年,依然悄悄散著餘味。

有人說,味道和記憶捆得最緊,它讓時光變得生動。

聞到這個味道的瞬間,無數記憶蠢蠢欲動。

游惑幾乎能感覺到大腦和心臟裡一陣翻湧。

他腳步一頓,在門邊站住。

單側大片的落地窗,長直通暢的客廳,折了兩道往上的樓梯,夕陽從窗外照進來的時候,會在扶手和拐角處投落方形的光。

還有……某道沿著牆往下的木質通道,走下去可以看到一個單獨的房間。

這些都在夢裡出現過。

這居然是他的房子,而他在外面甚至沒認出來。



*


第111章 黑色繃帶


楚月不知想起什麼,略有些出神。

「所以你小時候應該過得不太開心。其實我不想跟你說這些的,但我怕你零碎地想起一些事,會因為不解而難過……」

「系統的存在會讓模仿對象看上去不太正常,怎麼說呢,就像身體裡還悄悄藏著另一個靈魂,跟你本身完全不同的靈魂。」

其實「不開心」只是委婉的說法。

如果一個孩子看著你,目光卻像背後還藏著別的什麼人,你不可避免會覺得毛骨悚然。

你會怕他、疏遠他……

哪怕是親人,哪怕這個孩子懵懂而無辜。

如果每一個本該親近的人都疏遠他,那就不僅僅是不太開心了……

楚月說這些話的時候,游惑微垂眼皮,似乎聽得認真,又似乎不那麼在意。

秦究看著他,忽然意識到他似乎總是這樣。

大多數時候,游惑總是垂著目光。聽人說話、等人做事,耐煩或是不耐煩,高興或是不高興……他都這樣,像在犯睏,透著一股懨懶的氣質。

不熟悉的時候,秦究以為他生性傲慢。

也許吧,確實有一點。

但如果他從小看見的都是忌憚和遠離,如果他的目光總會讓人不安害怕,時間久了,他也不會再想認真地看著誰了吧……

秦究忽然想問楚月,游惑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

幼年?少年?還是成為監考官之後?

在知道之前,他困惑了多少年?會怎樣理解那些莫名的疏遠?在知道之後,又會不會偶爾想起以前?


他的大考官只是看著冷漠鋒利,其實心很軟。

所有迴避的垂落的目光,除了長久以來的習慣,也許還帶有保護的意味。保護那些試圖和他親近的人,以免對方經受莫名的窺探。


*


第112章 別閉眼


不知哪個季節哪一天,又是因為什麼事。已經是考官的秦究對他說:「別對我閉上眼睛大考官,不用對我避開什麼,永遠都不用。」

我不會怕你,不會疏遠你,不會覺得你是什麼令人不安的怪物。

我這麼愛你。


*


第118章 我很愛你


那片黑暗之下,應該還有一些東西。

比如四面圍着的鐵絲網,比如生鏽的機器,比如鋼筋和水泥管。

他身後應該有大片的樹林,空氣從裏面走一遭都會變得更加冷寂。他身前的遠處會有硝煙的味道。

眼前有個越來越模糊的人影,從他身上,可以聞到一絲血腥味。

但是伸手,卻只能摸到柔軟乾燥的圍巾。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不是厭惡黑暗。

只是厭惡黑暗不斷吞噬,逐漸蓋過那個人影。

他恍然聽見一個聲音在黑暗中傳來,近在咫尺,又遙遠模糊。

對方的聲音很疲憊,卻又帶着一絲笑,他說:「大考官,勞駕低一下頭,跟你說個事。」

他應該是彎了腰。

對方的手指伸過來,擦過他的側臉留下一片溫熱。然後似乎撥弄了一下他的耳垂,又或者轉了耳釘。

具體他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耳垂有點刺痛。

那個瞬間,他忽然焦躁又難過。

他在從未有過的慌亂中聽見對方說:「我很愛你。」


*


第119章 老于的禁閉室


三個小時後,考生被放出禁閉室。

其他人都是一副被蹂躪過的樣子,尤其是老于,額頭脖子都是冷汗,看上去有點失魂落魄。于聞還在確認他頭髮的存在,幾個姑娘也有點發呆。

楚月倒是沒什麼事,面色如常。

反常的是游惑。

他沒有頂著起床氣,沒有打哈欠,沒有透出什麼不耐煩或傲慢的情緒。

他站在禁閉室門口摸著耳釘走神。

「在想什麼?」

臉頰被人碰了一下,游惑瞥眼一看,看到了秦究的手指。

對方剛從隔壁出來。

顯然廢墟不是個睡覺的地方,他的嗓音裏依然透著疲倦的啞意。

游惑盯著那兩根手指,忽然想起剛認識秦究的時候,對方站在樹林中整理圍巾,手指夾著一角,將它掖進大衣領口……

廢墟裏的血腥味又漫了上來。

他閉了一下眼睛,抓住秦究的手指將他拽回自己這間禁閉室。

門沒關嚴,留著一條細小的縫隙。

走廊上的燈光就從縫隙中照進來,監考官們在不遠處商議考生的安頓問題,聲音清晰地傳進來。

兩人近在咫尺,秦究偏頭看了一眼透光的門縫。

忽然低頭親了一下游惑的下巴:「怎麼了,禁閉關得意猶未盡?」

「不是。」游惑說

他始終抓著秦究的手,非常用力,勁瘦的指關節骨骼突起。

秦究敏銳地感覺到了他的異常,聲音溫沉下來:「……想起什麼了?」

「嗯。」游惑應了一聲。

單聽聲音依然是低而憊懶的調子,幾乎聽不出什麼問題。

但他應完就抬起秦究的手,偏頭吻在手腕上。

脈搏貼著他的薄唇,一下、一下突突跳動,沉穩有力。

門外的光落在游惑臉側,照得他鼻樑挺直,輪廓漂亮又鋒利。

秦究垂眸看著他,喉結動了一下。

他直覺對方想了不好的事情,……血味沖天快死了也說不定。他忽然感到一陣焦躁,第一次因為自己監考官的身份而感到極度焦躁。

他想立刻鑽進特殊中心,撤掉系統曾經的清理指令,把所有記憶找回來。


兩個人的事只有一個人記得,是最孤單的。


*


第120章 病床上的女人


他知道,他的大考官是個硬茬,不論看到什麼、想起什麼、遭遇什麼,總能在最快最短的時間裏讓自己冷靜如常。

他們之間,從不需要一邊倒的安慰和憐惜。

我不是來救你的,我是來愛你的。


*


第133章 秦究


這也許就是敢死隊挑出來的人吧,這就是所謂獨狼的特質。

即便是這種時候,他的第一反應依然是安撫最在意的人,告訴對方——用不著在我身上投注任何擔憂,我沒有關係。


可是我有。

游惑抓住身邊的手,嘴唇抿得平直。


這個叫秦究的人,永遠也不可能把傷害範圍控制在自己身上了,因為身邊多了一個游惑。

他有關係,他會難過。


*


第140章 同僚


三十多條資訊瞬間刷完,每一條的內容都大同小異。

154愣了一會兒,長出了一口氣。

他忽然覺得,人真的很神奇。

明明是完全獨立的個體,在碰到一些事情時,居然會做出一模一樣的反應。

這或許是他們當年能成為同僚的原因——

一種被稱為信仰和默契的東西。


*


第142章 耳釘


後來又是某一天,在曠寂的硝煙中,秦究把冒險準備好的密鑰悄悄替換上去。

如果他們不幸失敗,這樣東西終會派上用場。

密鑰生效,記憶就會恢復。

裏面有他的過往,他的信念,以及他的愛情。

這一切組成了完整的秦究。


親愛的,我把自己放在你耳邊,你會聽到的吧。

願我們在硝煙盡散的世界裏重逢。


*


第143章 開端


那天的山坳蓋著雪,又濕又冷,本不容易活。可汽車前座燒起來的火持續不斷地發著熱,居然成了一種庇護。

在這種另類的庇護之下,那個兩歲的孩子僥倖保住了命。

不久後,他被遠遠送走。換了姓氏,換了籍貫,換了一切與之相關的資訊,和車禍中喪生的三人再無任何關聯。

有時候,不過分關注就是一種保護。這種保護會帶來一個相應的問題,就是孤獨。

這個倖存的孩子卻有點例外。

都說出生在冬天的人堅毅、內斂、沉靜,而出生在夏天的人熾烈、浪漫、恣意。

他生於仲夏末尾,但真正的人生又起始於那個深冬。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他融合了兩種近乎矛盾的性格。

他不孤,只獨。又瘋又獨。

像在冰酒裏點一捧火。


*


第148章 廢墟


關於那天,最清晰的記憶起始於炮火停息的那一瞬。

秦究在某根橫倒的金屬管上坐下,手肘搭著膝蓋,低頭悶悶地咳嗽,血幾乎不受控制地從各處傷口流淌出來,在襯衫上暈開大片刺眼的鮮紅。

他垂著眸子,拇指撥著眼睫,把擋住視線的血珠掃開,視線卻並沒有變得清晰。

攻擊其實已經停了,他卻依然能聽見接連不斷的轟鳴聲,覆蓋住了他想聽到的一切。

他想聽聽廢墟的另一端怎麼樣了,想聽聽考官A有沒有來,想聽聽對方的腳步是輕是重,又受了多少傷……

但是太遠了,耳邊也太吵了,他什麼都聽不見。

血腥氣混著硝煙的味道,不斷地撞進鼻腔。他坐了一會兒,伸手夠來圍巾。他把沾血的地方折在裏面,在脖頸上繞了一圈,又把剩下的部分齊整地掖進領口。

鴿灰絨遮擋住了大部分血跡,乍一看就像毫髮無傷。

做完這些,秦究終於撐了一下金屬管,試著要站起來。結果剛一抬頭,模糊的視線裏出現了一道人影

他眨了兩下眼睛,想要看到更清楚一點,卻收效勝微,反倒是暈眩感更重了。

那幾秒的時間裏,記憶一片漆黑。

等他搖了一下頭,再重新抬眼,那人已經到了面前。

那一瞬間他是慶倖的,慶倖自己速度還算快,提前把狼狽和血污都藏起來了,免得惹人難過。

他抬著頭,長久地看著那個人。

其實根本什麼都看不清,但不妨礙他再多看一會兒。

他的大考官眼睛好像很紅,嘴唇開開合合似乎在說話。他往前傾身,努力想聽清,但耳邊依然只有炮火存留的轟鳴。

於是,他只能笑了。

他撚著手指間一枚小小的硬物,沖對方說:「大考官,低一下頭,跟你說個事。」

那人幾乎蹲跪在他面前。

秦究眯了一下眼睛,手指擦過對方的側臉。

觸到體溫的瞬間,他忽然開始覺得捨不得。


防風林依然枝丫交錯,泛著霧濛濛的灰藍。

天空很遠,風帶著初冬的寒意。

他又聞到了硝煙的味道,不知道是自己身上的,還是A身上的,或許兩者都有。

他們又要分開了,這一次不知又會是多久,還有沒有重逢的一天。

如果再見面,還會記得自己曾經擁有這樣一個愛人嗎?

可能不會吧……

看,還沒離開,他就已經開始想念了。


*


第149章 2號休息處


那個山中的夜晚,秦究拿著一張違規通知單,在風雪之中推開獵人木屋的門。

一屋子的考生惶惶不安地看著他,唯獨一位例外。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人,在澄黃爐火的映照下,就像一捧誤入的風雪。

那一瞬,距離他們分別已經過了三年。

三年,對游惑來說是眼盲時難以計數的漫長日夜,和後來獨自度過的七百多天。對秦究來說,算上考場和休息處的那些,一共有兩千多天。

兩千三百一十二天,他們相遇在寒風朔雪中。


以為是初見,其實是重逢。


-


秦究狹長的眼睛半闔著,陷落在眉骨和鼻樑的陰影裏,依然能看到眼底一片通紅。

潮濕的汗順著清晰的肌肉紋理滴流下來,淌落在另一個人身上。

游惑抓著他的後頸喘息著弓起腰,聲音又悶在秦究的吻裏。

秦究吻著他微張的嘴唇、半睜的潮濕眼縫、脖頸的喉結,啞聲說:「我四年前就做過這些,吻過這些地方……我居然忘記了。」

「我的大考官這麼好,我居然忘記了。」

忘了兩次。

其中一次對方都記得……

游惑繃著腰線,清晰地感覺著他的存在,在他的動作下,眼裏籠起一片霧氣。

他在重重的喘息中,低頭看著秦究。淺色的眼睛天生帶著冷感,此時這種冷感之下又含著兩分情欲。

「補償我。」他說。

很久以前,有人摸著他的眼角說過:你這裏還會難受麼?等離開系統,我陪你再去查一下眼睛。

後來這個人離開了一段時間,再回來的時候,這句話就只剩他一個人記得了。

再後來,當他有一天離開系統住進醫院,由醫生給他蒙上眼睛,連他自己也把那句話忘了。

只是在漫長的黑暗過去後,解開紗布的那天,他站在療養院的窗邊,看著天光從刺眼到平和,忽然覺得身邊少了點什麼。

那是一個年末,他聽著護士小姐在旁邊嘰嘰喳喳的說聖瑪利亞廣場那邊很熱鬧,不過除了那裏,其他地方都開始冷清,商店總不開,新年要到了。

療養院外是空空的街道拐角,他看著那邊,有時會覺得有幾分熟悉。

小護士問他為什麼走神,他說沒什麼。

他只是覺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見過這樣寂靜的街道,明明還沒入夜,街上就沒了人。那應該也是一個新年伊始,外面下著雪,他大步流星往住處走,就像是……想回去見一見某個人。


萬幸,兜兜轉轉這麼久,他還是見到了。



*


第156章 故地重遊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是一個遲鈍的人,可能真的是在冰水裏泡慣了,要等到完全融化解凍,才會後知後覺地嘗到之前寒冷的尾巴。

但這是好的徵兆不是麼。

只有身處暖春,才會怕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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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最後一次處罰


那是系統第一次給他處罰,在雙子大樓的核心區,理由是和考生交往過密。處罰的內容是修復一個嚴重故障的攻擊程式,那套程式封鎖在某個廢棄考場裏。

考場上暴雪不停,比暴雪更凶的是程式毫無差別的攻擊。

那大概是他此生呆過的最冷的地方。

他帶著一身傷,廢掉了程式12個攻擊口。得以喘息的瞬間,也許是天地太過安靜,他不知怎麼,忽然記起第一次見到秦究的場景——

那人站在紅瓦屋頂的邊緣低頭看過來,眼眸裏含著光,像盛了烈陽。

那天的考官A孤身站在暴雪中,扯著手指上纏繞的綁帶,滿是疲憊又站得板直。

他想,他見過一個光明熾熱的人,靠著這個,他可以走過所有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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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告別


「你所看到的那些,經歷的那些,認識的人,做過的事……都不過是大腦在系統中投照的虛影而已,為什麼要為這些虛影陷入世俗,為虛影生氣呢?這些能算真實嗎?」她說,「都是假的。」

「幕布」圍繞的空間陷入一片死寂,她看著游惑的臉,像在努力感知他的情緒。但很可惜,她失敗了,只能靠猜。

她說:「很難接受是嗎?」

游惑搖了搖頭,他說:「我只是在想,我跟你對於真實的定義可能不太一樣。」

她問:「怎麼不一樣?」

游惑平靜地說:「我知道我經歷過這些,這就是真實。」

說完他垂下目光,俐落地調整著武器的栓閥,然後冷靜地抬起了炮管。

「我知道你十多年前已經去世了,葬禮我跪了全程,現在的你只是系統存留的殘影。現在這個地方,你們是虛影,我才是真實。外面有等我的人,他也是真實。」


-

秦究搭著游惑的肩膀,對那個即將消失的虛影說:「抱歉,來得早了一點,聽到了你們一些對話。我叫秦究,我來找我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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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硝煙散盡


楚月想起不久之前154的話,他在動手之前問她:“害怕麼?”

她說這有什麼可怕的,她有可以託付性命的朋友,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丟下她。就像她永遠不會辜負對方。

從此以後,他們自由了。

很奇怪,明明是值得高興的事,有那麼一瞬間,她卻想哭。

最後的最後,她在視野盡頭看到了游惑和秦究,還有硝煙散盡後不知多遠之外的夜空,星星點點,有模糊的亮色直鋪到天邊。

那是系統裏永遠看不到的景色,是萬家燈火,是喧囂人間。


*


第163章 承諾


那天小護士問他,爲什麼要這樣寸步不離地等着。

他沒回答。

其實是因爲很久以前,他對他的大考官說過一句話。他說:「等哪天從這倒黴系統裏出去,我陪你再去檢查一下眼睛。如果要做手術也沒關係,我會在旁邊等着,等你睜眼。」

後來種種意外,他錯過了那一幕,甚至忘了這句話……他始終耿耿於懷。

所以這一次,無論如何,他不想再食言。

從此以後,他都不會再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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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秋


這個季節的天空總是很高,清透遼遠。海風潮濕,帶著淺淡的秋涼,順著一綹長雲直落天邊。

游惑忽然想起系統裏的那片海,它總在固定的日子起風,固定的時間翻起浪來,固定的時候下雨,固定的時候飄雪……

最重要的是,它永遠望不到邊。

系統所有的風景都是那樣,雲山霧罩,沒有邊界。

但這裏不同。

這裏風遇山止,船到岸停。

他身後的陸地綿延一億多公頃,腳下的海有三百多萬平方公里。再往南,至多不過穿於雲上,繞地而行。


這裏的一切都有始有終,卻能容納所有不期而遇和久別重逢。

世界燦爛盛大。

歡迎回家。



2025年8月5日 星期二

書摘 |《某某》木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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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野草


少年心動是仲夏夜的荒原,割不完燒不盡。

長風一吹,野草就連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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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夏天的蟬鳴比哪一年都聒噪,教室窗外枝椏瘋長,卻總也擋不住烈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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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揚的少年最動人心,奔跑的時候,像是穿過了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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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你,所以希望你被簇擁包圍,所以你走的路要繁花盛開,要人聲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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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重逢


趙曦以前常聽他說“我哥、我哥、我哥”,冷不丁聽到掐頭去尾的“他”,還有點不大習慣。愣了一下又反應過來,那個拼湊的家庭已經分崩離析,那聲“我哥”已經名不正言不順了。


江添不再是哥哥,也不再是男朋友,兜來轉去,又成了盛望不知該怎麼稱呼的人,又成了無法述諸於口的某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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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個瞬間,盛望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們分開已經太久了。世界飛快地往前跑,不會因爲某兩個人而慢下腳步。時間可以改變的東西太多了,亂石都能磨成砂。他忽然有點近鄉情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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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他喝了酒、反應遲鈍、不知所措,也會有肌肉記憶帶着他像十七八歲時候一樣,追逐迴應着他喜歡的那個人,就像深入骨髓的本能。


我的骨骼說,我還是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