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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些念頭只在沒醒的大腦間轉了幾圈,下飛梭徹底清醒的時候,他就已經忘了個乾淨。
因為整個星球撲面而來的鑷味太他媽的提神醒腦了,比活吞一噸薄荷油還管用。
燕大教授周身一震,腳步一轉便站到了顧晏身後。
「幹嘛?」正在排隊過驗證口的顧晏問。
「借你擋一下這令人沉醉的晚風。」燕綏之回得理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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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綏之開始扯:「我父親也是一位律師,跟著他接觸的事情太多了。有幾次他在書房跟人通話沒帶耳扣,被我不小心聽見了,比這激烈十倍的都聽過。第一次聽見的時候還小,嚇了一跳。後來再聽,也就那麼回事了。」
燕大教授深諳說鬼話的精髓,不能說得太過具體,只有明知自己在騙人的人,才會為了說服對方相信而長篇大論,有意去描述一些使人信服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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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愣了片刻,抬手摸了一下沾了顧晏體溫的嘴角,又垂下目光看著指尖,摩挲著出了一會兒神,然後啞然失笑:“這就是你上次說過的……荒唐的想法?”
顧晏看了他好一會兒,沉沉應了一聲,“嗯。”
那些學生時代裡壓抑的、沉默的、青藤蔓草般無聲瘋長又無疾而終的情感;那些在辦公室的窗玻璃旁、桌角的陽光裡、陽台煌煌的城市燈火中悄悄冒頭的荒謬心思,在橫跨過十年漫長的時光後,就交付在了這樣一個簡單又平靜的音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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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酒吧那杯大地之心,我很多年前就嚐過,大概十一二歲的時候吧。」燕綏之說,「那時候家裡的管家會調酒,我那天百無聊賴,騙著他給我調了一杯……”
他說著話語一轉,玩味似的問顧晏:“你那時候是不是剛出生?”
顧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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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母並不是在手術台上閉眼的……拖了幾天。」燕綏之說,「我那時候懷疑手術有問題,懷疑醫生不懷好意,懷疑護士粗心,懷疑所有參與那場手術的人。
但我父母很排斥那種想法,最後的那幾天,他們一直在強調手術風險難以避免,不希望我鑽牛角尖。」
那幾乎構成了父母的全部遺言,希望他不要把人生耗費在這件事上,不要止步不前,不要被拖進泥水中,不要因此滿懷疑慮。希望他依然能公正地看待別人,善意地接受別人,能過一場長久的,偶爾摻雜著驚喜的,普通卻又幸福的人生。
這和那段生日祝福一樣,幾乎成了燕綏之後來十數年的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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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他們所知的範圍裡,那對夫妻說到做到,真的把孩子保護得很好。以至於他從來不知道,他們當年好奇了很久的那位不為人所知、不受打擾的人,居然是燕綏之。
他很羨慕,羨慕這樣溫柔的家庭和這樣溫柔的長輩們。
但也正是因為他見過這樣溫柔的人,才會在各種家族糾紛和爾虞我詐裡,數以十年,努力保持一份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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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漫長無邊,好像蟄伏著諸多難以估琢的東西。
然而頭頂星光漫漫,不知多少光年之外的行星帶從天際橫跨而過,像一條閃著光的無盡長河,在那之中,星辰相聚。
就像這世間總有一些路,你踏上去,就知道自己永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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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燕綏之所堅持的理念裡,法庭上的對抗並不是真正意義的仇敵。
你可以揭露任何破綻,指出任何瑕疵,可以讓人啞口無言,滿堂寂靜。但永遠不要在沒有充分證據的前提下,給原告、給證人乃至對方律師釘上罪名。
就像當初天琴星喬治曼森的案子裡,那位沒日沒夜給被告陳章錄口供的警員。在當時的問詢環境下,燕綏之只需要再多加一句,就能給對方釘上「刑訊逼供」的帽子,但他沒有。
因為你其實很難確認,那些做錯事說錯話的人,是不是真的懷抱那麼深的惡性。
可以攻擊證據,但不要肆意攻擊人。
這是燕綏之的一條隱性準則。
這條準則無關情緒拿捏,無關心理和節奏,無關任何庭審技巧,只是在公堂之上保留一絲善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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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項項審判結果傳至聯盟各處,象徵所有一切塵埃落定。
有人負重三十年,有人雀入樊籠,有人在黑暗中煢煢踽踽,走了很久很久。
還好世間總有星辰開道,所以荊天棘地,也不枉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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