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閱紅塵。一閱人間趣樂無數,二閱貪嗔虛妄如蠱,三閱情愛別離悽楚。唯願人不再受執念苦,塵歸塵,土歸土。長風一吹,相忘於江湖。

2025年10月18日 星期六

書摘 |《攬明月》歸鴻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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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次回來走不了了。」岳景明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語氣裏終於帶上了絲惋惜。

梁燁抬頭看着他笑,「那就不走了。」

岳景明看他的目光無悲無喜,說出的話終究有絲不忍,「三千紅塵道,你偏選最苦的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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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安師弟名滿天下,學生自是比不過。」祈明自嘲一笑,眼神似有鬱鬱,「又何必自取其辱。」

「妄自菲薄。」聞宗終於轉頭看了他一眼,「文彬性潔傲骨,雖有大才,卻不知剛過易折,為官之道,最忌諱的便是不服輸不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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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崔語嫻夥同崔家、簡家等一眾世家,將皇城之內屠戮殆盡,連剛出生的稚兒都不曾放過。」梁燁扯了扯嘴角,聲音驟然冷了下來,「屍體往外抬了整整一個月都不曾清完,入目皆是斷臂殘肢……太傅,你那時怎麼不去勸諫?如今卻要朕放過他們?這又是何道理。」


冷酷陰鷙的目光落在聞宗身上,然而他卻絲毫沒有膽怯,他紅着眼睛看向面前這個磕磕絆絆教下來的學生和帝王,撩起衣擺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堅定道:「陛下,因為您是皇帝。」


*


王滇腦子裏閃過無數紛繁的念頭,積貧積弱的北梁,陷入內困的南趙,勢頭正猛的東辰和虎視眈眈的樓煩,每個帝王都威嚴不容侵犯,龍椅之下皇權生出的利益網蔓延纏繞,構築起不可撼動的封建制度,如巍峨高山重重壓在無數人的頭頂,所有人都被密不透風地纏繞住,還未來得及掙扎便成了這網這山的一部分。


*


他浮光掠影感嘆過世道艱難,當時他去意已決,感嘆的不過是梁燁肩上這爛攤子,更多的是心疼梁燁的不易。

但如今才真切地感受到,何謂民生多艱,以致於一人之力一時之功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一群人爭先恐後地搶奪着暗衛從馬車中拿出來的面餅和湯飯,暗衛一開始在試圖維持秩序,但刀劍的威嚇在他們面前遠不如搶不到一口飯來得更讓人恐懼。

「娘,吃,快吃!」有人端着粥往一閉着眼睛的老嫗嘴裏送,然而那老嫗已經沒了聲息,手裏還死死攥着撕奪來的半塊的面餅。

那人扣出了她手裏的餅,眼淚淌進嘴裏,就着乾餅使勁地嚥進了肚裏。


連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暗衛都不忍再看。

原來比起讓人死,讓人活要難上千百倍。


*


「梁燁,這是你自己選的路,你可還記得?」

梁燁抬頭看向他。

當初他決定離開, 岳景明跟肖春和整整等了他五個月, 最後他還是選擇回了北梁,岳景明來找他,也只是惋惜了一句。

「記得。」梁燁沉聲道。


岳景明的目光落在了王滇身上,「沉湎過去才會生魔障, 如果連你自己都不信, 糾結痛苦百無益處,梁燁的路是他自己選的,你亦如此。」

「自己選的路就自己走。」


*


荒誕的、混沌的、光怪陸離又搖搖欲墜的世界裏,王滇整個人都是漂浮着的,他岌岌可危的精神狀態不允許他相信自己自以為理智的判斷,也許他真的穿越了,也許這只是他做的一場虛無的夢,也許他正清醒着,也許他一直在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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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衝向了鐵籠,不顧上面符文的灼燒, 死死盯着梁燁, 「知道我為什麼選中了北梁嗎?因為我算出來你會在這裡降生, 梁琮那個蠢貨不過糊弄兩句, 就真的相信自己能得道成仙, 崔語嫻野心勃勃, 不過挑撥離間就能讓她心生不甘, 卞雲心這種蠢貨只要拿捏住她的把柄就心甘情願給我辦事,而你父母那對自以為是的聰明人,最後也不過落得自掘墳墓的下場,就連卞滄,也不過是一個被仇恨蒙蔽了理智的可憐蟲……你們這些人,爭權奪勢,追名逐利,野心勃勃,真是再好拿捏不過了。


只要言語挑撥,就能看到血流成河,自相殘殺,人心自古如此,我憑什麼不能利用呢?用你們的話講,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要怪就怪你們天生弱小,就活該被踐踏。」


//心得//

那道士以為自己沒做什麼,只是推了這個世道一把,人本來就會自相殘殺,本就會鉤心鬥角,他不過起了的頭,挑了幾個矛盾。

但那才是最大的問題,很多事情不去推動變不會發生。

池裏的泥與水本可以相安無視,本可以自行消化,又是誰要去把他攪得一團瘴氣?

氫和氦高壓下本就會融合,又是誰非要把他湊在一起,作為殺人的武器?

本就會如何,跟你導致他如何,本就是兩種結果。


*


山下萬家燈火匯聚成璀璨的光海,燦爛又熱烈,是注定求不得的人間煙火。

天上的那輪明月被圈了戒指中,梁燁負手而立,衝王滇戲謔一笑。

「朕準了。」

十萬丈紅塵劫,渡了個執迷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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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0月12日 星期日

書摘 |《子夜鴞》顏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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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一次走神,被老師抓到了,她硬拉著他到走廊,搶他的茶葉丟到他臉上。

他哭著蹲下來撿茶葉,她就大叫「我讓你動了嗎」!

他嚇得立刻站起來,連哭都不敢哭了,她伸手就給了他一耳光,一連扇了好幾下,然後掐他身上,哪疼往哪掐。

那是第一次,況金鑫知道了什麼叫恐懼,比所有童年幻想出來的妖魔鬼怪都恐怖,他到現在都記得她染著紅指甲。


童年裡那麼多美好的紅,花兒,楓葉,彩筆,山楂糕……可真正留下烙印的,卻是這一抹。


*


況金鑫說:“我能還手,是因為我心裡記著他,記著他給我的保護,鼓勵,還有溫暖。它們,帶給我力量。”

池映雪沉默下來。

和煦日光映出他漂亮的輪廓,某個剎那,眉宇間彷彿閃過另外一個影子。

「這個世界上,能永遠保護你的人,是存在的。」況金鑫靜靜望著他,目光溫和,卻堅定。

只要你把他永遠記在心裡,他就能一直守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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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0月11日 星期六

書摘 |《朕真的不會開機甲》歸鴻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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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寰轉頭看向他,他看起來很輕鬆,但眼裡滿是迷茫。

梁寰見過很多這樣的人,不管是在古代還是在這個所謂的末世,他們看不見未來的希望,又沒有對這個世界徹底失望,只能這樣掙扎著活著,麻木而痛苦。

像厲曜那種眼底燃著火哪怕粉身碎骨都會咬牙往前走的人才是極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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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不見上仙三百年》木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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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當年驚鴻一瞥的人,聽見對方開口說「受人所託,我來接你。」

那嗓音很好聽,穿過寒夜的霧落下來,幾乎叫人聽見了煦風。


凡人真是奇怪。家府散了沒哭,成了流民乞丐沒哭,受凍挨餓沒哭,斷腿瞎眼也沒哭

只是聽見有人說了句「我來接你」,反倒兩眼通紅


*


過了許久,他才道「師父英明聰慧,目光如炬。我確實是這般想的。可我不該惦記麼修行就得修得我無愛無恨、無仇無怨,像您一樣平靜地看著那些人活個長命百歲麼」


花信沒答。

雲駭便一直盯著他,盯到自己兩眼通紅,就像當初在石洞裡捧著死肉掙扎求生一樣。

花信終於開口「沒人讓你像我一樣。只是修行本是長路,你找的道太短了。」

雲駭「哪裡短」

花信「殺人不過一劍,殺完之後呢就再無支撐了。」

那就等沒了支撐再想。


*


因為神木的關係,落花台依山而建的屋舍越來越多,許多南來北往的人都會在萬物生發的三月來到這裡,慢慢便有了集市的雛形。

可世間有一個人人都不喜歡、卻總會一語成讖的道理,叫做「好景不長」。


就算是神木也逃不開這句話。


*


他那時意識已經開始混沌,眼前也只剩血色,看不清也聽不清。所以,當他隱約聽見一道模糊的嗓音問他「所埋之人是誰」時,他只是緩慢地眨了眨眼,沒有開口。

他自嘲地輕嗤一聲,覺得自己已經看見了臨死前的幻覺。但他還是動了動唇,用幾乎聽不見的氣音道「撿的」

一個和他全無關係的孩子,只是在他經過時,用最後一點力氣本能地抓了他一下。

應當是害怕死去吧,或是害怕死後被人分吃會痛。

他答完良久才忽然想起,那問話聲來得莫名。

傳說裡提過,神木化出了人的那一面,曾經有人在樹冠間看見過一道虛渺的影子。

少年握劍的手又攥緊了幾分,他喘著氣咽著喉間翻湧的血味,喉結滑動了好幾下。他想睜眼看看那樹冠間是否真有那樣一個人,但他怎麼也眨不掉那些血,所以什麼也看不清。

他只覺得那模糊的嗓音也有些輕渺虛弱,似乎也受著痛苦,跟他相差無幾。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玄雷電光,明白了幾分。

如果神木真的能化人,那些長長的溝壑落在身上,應該也很疼吧。怪不得聲音那麼輕。

他在心裡想著,而那神木竟然像是能聽見似的,沙沙輕晃了幾下。

也有可能,那沙沙聲依然只是臨死前的幻景而已。

他這麼想的時候,天空忽然一陣驟亮,最後幾道天雷自九天劈落下來,就衝著神木的根。少年在電光中眨了一下眼,血滴順著眼睫砸落在地。

很痛麼

左右我也要死了

他心想。

血色淹進泥土的剎那,那少年忽然長劍一撐,以肩背將天雷擋在了自己身上。

此生的最後一刻,他腦中閃過的居然是荒野百里望不到邊的屍首,還有神木枯瓣滿地的模樣,他想下一世睜眼,我能看見你開花的吧

神木自有以來,聽到的都是祈願。凡人皆有所求,總希望受到它的庇護。

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人以凡軀,庇護了它一回。

而那少年長久地閉了眼,再沒能睜開。


*


倒是那先生愣了好一會兒,實在沒忍住,問他「大公子如此刻苦修習,是因為外人的那些評說,想要替花家爭口氣麼」

花信微微愣了一下。

還沒回答,先生就懂了「看來不是。那是為何修士們總有所求,但我在你身上似乎從來看不到。」

花信:「修士們所求何事」

先生說「大多求長生。你呢」

花信:「從未想過。」

他剛及弱冠,尚無懼於生死。

先生道「我料想也是如此,人得先有捨不得,才想求長生。」

他又說「還有些人修行是為了護住某一個、或是某一些人。大公子有格外想護的人麼」

花信道「沒有。」

他自幼便算是離群索居,就連親緣都十分淺淡,與人交集點到即止,也早已習慣如此。

倘若碰到邪魔陰晦之物來犯,他自然會出手相擋,不論是為了花家還是大街上過往的車馬行人。可說為此而修行,又著實談不上。

遑論什麼「格外想護住的人」了。

他見先生面露憂色,緩聲道“若是為了護住某一個人,或是某一些人,那道便太短了。」

先生頭一回聽他說起“道”,憂色減了一些,問「哦」

花信說“若是格外想護的人不在了,那他們當如何?就此荒廢,或是再找一些支撐?」

先生點點頭「確實如此。」

先生遲疑著,問「那大公子是如何想的」

花信想了想,道「只要沒有那個格外想護的人,沒有極度想成的事,那便世人皆可,事事皆行,自然也不會有垮塌重來的一日。」

先生看著他,一時間也不知如何評判。


*


他看得出烏行雪要做什麼。

同樣是明白天道的意圖,他攔的是那位來斬線的靈王,而烏行雪卻想直接毀掉靈台天道。

可是這怎麼可能

花信被招式撞得神靈巨震,面上卻依然沉穩不動,啞聲攔道“你今日必敗。」

「為何。」

「那是天道。」花信道。

他太明白了。

他作為靈台仙首,替眾仙承接天詔數百年,見了太多。

天道無形無狀,卻總有辦法將人引到它要引的路上去。它永遠能讓人堪堪錯過,永遠能讓人只差一步,讓人萬般苦痛又萬般無力之下,最終只能嘆一句「天意弄人」。

他經歷過,比誰都清楚。所以這麼多年來他從無違背,只藉著天道的默許,去做想做的事。

哪怕到了今日,天道想要斬掉現世,他這些年所做的一切或將成為泡影,他也不會去動靈台天道。

因為知道不可能,知道必敗無疑。

他擋在靈台之巔,在厲風之下對烏行雪說“天道欲行之事無人能攔」

「它能將一切掐得分毫不差,讓你在最糟糕的狀態下,迎最強的對手,又剛好孤立無援。」

「它有萬般辦法讓你救不到想救的人,也有萬般辦法將幫你的人攔下。」

那一刻,花信不知自己是在告誡對方,還是藉著那些,和自己說話。

他頓了一下,對烏行雪道「靈王還沒意識到麼?否則,這偌大的仙都,唯一有可能同你一起與天道相抗的那位,為何此時剛好不在。」


他看見烏行雪剎然抬眸。

「靈王由仙入魔,經受如此之多,應當比我更清楚。」

「天道就是如此。」

「他能讓天宿趕不回來一次,就永遠有辦法讓他趕不回來第二次。」

這句話音落下的時刻,彷彿在印證花信所說,一切都分毫不差

那一瞬,靈王的斬殺之招正帶著嘆息,赫然而來。眾仙幾乎同時調轉矛頭,法器直指殺上靈台的人,而花信手裡明燈一劃,長劍裹著沖天火光


*


世人常說,天下從無不散之宴席,故人終會離去。但只要長相惦念,散了的又會再聚。

就像日月昭光總會自西落下,也終將再次升起。


*


書摘 |《魔道祖師》墨香銅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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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忘機的目光還定定鎖著魏無羨慕,而魏無羨慕的注意力卻早已被苟延殘喘的仇人奪去,盯著溫晁和溫逐流的雙眼閃閃發亮,笑得湮興奮而又殘忍,江澄與他也是一樣的神情,二人都已敷在復仇的滔天快滅。


半晌,藍忘機轉身下樓。

出了驛站,在門口守了好一會兒,卻始終沒有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的夜色被淒厲的長嚎聲劃破。

藍忘機抬頭回望,白衣和抹額在冷風中獵獵而飛。


黑夜已過,天上的太陽快升起來了。

而地上的太陽,正在下落。


*


他說:“有沒有人能給我一條好走的陽關道。一條就算不用修鬼道,也可以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的路。”

藍忘機望著他,沒有回答,但他們心中都清楚答案。

沒有這樣的路。

無解。


魏無羨慕緩緩地道:“謝謝你今天陪我,也謝謝你告訴我我師姐成親的消息。不過,是非在己,毀譽由人,得失不論。該怎麼做,我自己心裡有數。我也相信我自己控制得住。”


是非在己,毀譽由人,得失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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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無羨,究竟先違背自己誓言、背叛我們江家的人是誰?你自己說,將來我做家主,你做我的下屬,一輩子扶持我,姑蘇藍氏有雙璧我們雲夢江氏就有雙傑,永遠不背叛江家,這話是誰說的?!我問你這話都是誰說的!?都他媽被你吃下去了!?」


他越說越激動:「結果呢?你去護著外人,哈哈!還是溫家的人。你是吃了他們多少米?!毫不猶豫地說叛逃就叛逃!你把我們家當什麼?!好事都被你做盡了,做了壞事卻每每總是身不由己!逼不得已!有什麼難言之隱的苦衷!苦衷? !什麼都不告訴我,把我當傻瓜一樣! ! !」


「你欠我們江家多少?我不該恨你嗎?我不能恨你嗎?!憑什麼現在我好像反而還對不起你了?!憑什麼我非要覺得這麼多年來我他媽就像個丑角?!我是什麼東西?我就活該被你的光輝燦爛照耀的睜不開眼嗎?我不該恨你嗎?!


藍忘機猛地站起身來,金凌惶恐地擋在江澄之前,道:“含光君!我舅舅受傷了……”

江澄一巴掌將他拍得趴下了,道:“讓他來!我怕他藍二嗎!”

可是,挨了這巴掌後,金凌卻愣住了。

不光是他,魏無羨,藍忘機,藍曦臣,全都不動了。

江澄,哭了。

他一邊從眼中流下淚,一邊咬牙切齒地道:“……憑什麼……你憑什麼不告訴我!”

江澄捏緊了拳頭,像是要砸別人,像是要砸自己,最終,還是砸在了地上。

他應該是可以義無反顧地憎恨魏無羨的。但此時此刻,正在他體內運轉靈力的這顆金丹,卻讓他無法恨得理直氣壯。


為什麼要告訴我,讓我恨 不行嗎.....


*


金凌一向覺得哭泣是軟弱無能的表現,對此嗤之以鼻,但除了洶湧地落淚,沒有別的方式能宣洩他心中的痛苦和憤怒。


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好像不能怪任何人,也不能恨任何人。魏無羨,金光瑤,溫寧,每一個都或多或少該對他父母的死亡負責任,每一個他都有理由深惡痛絕,但又好像每一個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讓他恨不起來。可是不恨他們,他還能恨誰?難道他就活該從小失去雙親嗎?難道他不光報不了仇下不了手,連恨都不能恨得純粹徹底、肆無忌憚嗎?


總覺得不甘心。總覺得委屈。恨不得一起死了一了百了才好。


*


沉默半晌,江澄搖頭道:“沒什麼好說的。”

要說什麼?

說,當年我並不是因為執意要回蓮花塢取回我父母的屍體才被溫家抓住的。

在我們逃亡途中經過的那個小鎮上,你去買乾糧的時候,有一隊溫家的修士追上來了。

我發現得早,離開了原先坐的地方,躲在街角,沒被抓住,可他們在街上巡邏,再過不久,就要撞上正在買乾糧的你了。

所以我跑出來,把他們引開了。

可是,就像當年把金丹剖給他的魏無羨無法告訴他真相一樣,如今的江澄,也沒辦法再說出來了。


*


藍思追想了想,道:「前輩,思追仍是有疑未解。它的腿,到底是不是秦公子打斷的?是因為這樣才會失足摔死嗎?」

魏無羨道:「不管是不是,反正它自己沒把這筆賬算在秦公子頭上就是了。」

藍思追道:「嗯,那,它當真打一拳就心滿意足了嗎?」

藍忘機道:「看樣子,是。」

魏無羨「哢嚓」一聲響亮地啃了一口蘋果,道:「是吧。所謂人爭一口氣,死而不安也是因為那一口氣堵在胸口。他把水果砸了,玉佩還了,人也打了,那口氣出了,就不堵了。」

書摘 |《銅錢龕世》木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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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使明月下山腰,從此後,月不暗,人不老,百年一日如今宵……」

你來聽,我便來唱,一諾千金,生死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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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一齣戲,從許多年前,一直唱到了許多年後,卻無人厭煩,滿院的人依然就愛聽這詞,看這把式。

舊人、舊宅、舊戲台,好像這十多年歲月從不曾流過,也沒有什麼陰陽兩隔。


徐大善人坐在桌邊,抿著茶,看著戲台上的那些離散聚散,手指在桌上輕點著,應和著那些輕彈慢唱。品了許久之後,他突然溫聲道,“德良,辛苦了……”

疤臉男是班頭,不用上台。他和徐大善人坐在一張桌邊,聽聞此言愣了一下,轉頭卻見徐大善人沖他笑了一下,笑裡有著諸多意味,就好像……他早已知曉荒村不再,舊人已故一般。

疤臉男靜了一會兒,端起桌面上自己那杯未曾動過的茶,沖徐大善人舉了舉,抿了一口,道:“明年,我們興許……也來不了了。”

他的表情裡也同樣有著諸多意味,和徐大善人頗為相像。


一杯茶喝完,兩人相視一笑,像是趕赴了一場生死無涯的約之後,做了一場心照不宣的告別。

你該走了,我也一樣…


天色黑盡,荒村終年不散的霧氣在緩緩散開,依稀的戲腔像那濃霧一樣,漸漸變淡,又緩緩傳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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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眾生滿肩紅塵,門裡高僧一身雲雪。

2025年10月8日 星期三

書摘 |《黑天》木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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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63年? !

他清楚記得5713年12月27日的傍晚是什麼樣的,夕陽金紅色的光讓冰冷的黑雪松林都柔和起來,他站在窗邊,一邊跟療養醫生說著話,一邊翻著自己的私人通訊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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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實始終無法理解那些瘋了一般執著於掙脫時間的人。


你看,時間多奇妙。當年在畢業照上笑鬧成一團、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後來各奔東西,活成了千差萬別的模樣——他們之中,有人曾經裝過中立,也有人扮過敵手,有人效忠於軍部,也有人供職於總領政府,有人當過英雄,也有人被劃為叛黨,有人活著,也有人死了……


現今一部分坐在他不遠處的單人座艙裡,一部分正在對抗白銀之城的戰線中,在不同的位置共同出生入死。

這之間彷彿只是一閉眼又一睜的工夫,近百年就這麼過去了。


*


楚斯他們沒注意那是在哪一段時空,原本也不想插手,然而就在他們浩蕩路過的瞬間,被圍攻的流浪者突然強行切開了他們的公共頻道,帶著滿滿匪氣的年輕聲音碰運氣似的喊了一句:“朋友,路過別看熱鬧,順手幫個忙吧!”


這句話和之前某個戰時片段相重合,當時楚斯用這句話讓卡洛斯·布萊克帶著他的兄弟們上了飛行器加入戰局,現在聽見這句話,自然也不可能無動於衷。


他不知道那位年輕的流浪者是誰,但是衝著那話,他不介意插手幫人一把。


*


不管身分有多對立,不管經歷有多大差別,在奔流的歲月裡,有些東西總能一代又一代地傳承下來,恆久常在。就好像不論在哪個時代,不論碰見怎樣的災難,總有一批又一批的人,做出前人相似的選擇。


這或許也是另一個意義上的永生與不朽。


*


所以,他們從不會遺憾地老去。

悠長人生和白首深情,都是歲月的善舉。


*


這是我聽過最浪漫的情人節說法:

給他們當背景的,是街上商店大片大片明亮的櫥窗,有很多上面都噴著類似的彩繪和相同的話

——

我很愛你。


去年的這場紀念日裡,也許是想起災難來臨時那種措手不及的孤獨感,很多人在紀念日鐘聲響起的時候,不約而同地對身邊的人說出了這句話。親人、友人、愛人,一個感染一個,再經過不斷發酵,到最後居然成了這個紀念日的標語。


今年紀念日前,各處都早早地打出了這樣的裝飾和佈置,成千上萬的城市和無數條縱橫交錯的街道在這天夜裡都綴了點縐絹深情,以至於整個世界都變得溫暖動人起來……


*


楚斯突然明白了艾斯特那句話的意義──有些事情,即便不用紙筆,也一樣會被記得。

例如「我愛你」。

這句話的表達方式總有千千萬萬種,每天,每時,每刻,在每一個不同角落上演——

就像楚斯回答說:“等以後老了……”

就像薩厄•楊說:“我很高興。”

就像街角有一對擁抱的年輕情侶;而埃斯特坐在蒙卡明菲里,指著牆上那句話,說給蔣期聽;

再遠一點的地方,邵珩給老爺子泡著茶,絮絮叨叨地讓他注意身體;梅德拉上將則跟女兒連著通訊;

星球另一頭,精銳訓練營的陸上基地裡,唐他們那幾個出生入死過的伙伴大笑著碰了杯,大快朵頤。

茫茫太空裡,卡洛斯•布萊克在床邊坐下,沖床頭櫃上妻女的照片說:晚安,第29128天,我依然很想你們。


*


陽光依然乾淨,星河依然燦爛。

世界也依然在長久深情中緩緩朝前走。

於是時間奔流,得以見證人間在漫長歲月裡,所有的永恆與不朽。


*



書摘 |《一級律師》木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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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些念頭只在沒醒的大腦間轉了幾圈,下飛梭徹底清醒的時候,他就已經忘了個乾淨。

因為整個星球撲面而來的鑷味太他媽的提神醒腦了,比活吞一噸薄荷油還管用。


燕大教授周身一震,腳步一轉便站到了顧晏身後。

「幹嘛?」正在排隊過驗證口的顧晏問。

「借你擋一下這令人沉醉的晚風。」燕綏之回得理直氣壯。 


*


燕綏之開始扯:「我父親也是一位律師,跟著他接觸的事情太多了。有幾次他在書房跟人通話沒帶耳扣,被我不小心聽見了,比這激烈十倍的都聽過。第一次聽見的時候還小,嚇了一跳。後來再聽,也就那麼回事了。」

燕大教授深諳說鬼話的精髓,不能說得太過具體,只有明知自己在騙人的人,才會為了說服對方相信而長篇大論,有意去描述一些使人信服的細節。


*


他只是愣了片刻,抬手摸了一下沾了顧晏體溫的嘴角,又垂下目光看著指尖,摩挲著出了一會兒神,然後啞然失笑:“這就是你上次說過的……荒唐的想法?”

顧晏看了他好一會兒,沉沉應了一聲,“嗯。”

那些學生時代裡壓抑的、沉默的、青藤蔓草般無聲瘋長又無疾而終的情感;那些在辦公室的窗玻璃旁、桌角的陽光裡、陽台煌煌的城市燈火中悄悄冒頭的荒謬心思,在橫跨過十年漫長的時光後,就交付在了這樣一個簡單又平靜的音節裡。



*


「今晚酒吧那杯大地之心,我很多年前就嚐過,大概十一二歲的時候吧。」燕綏之說,「那時候家裡的管家會調酒,我那天百無聊賴,騙著他給我調了一杯……”

他說著話語一轉,玩味似的問顧晏:“你那時候是不是剛出生?”

顧晏:“…”


*


「我的父母並不是在手術台上閉眼的……拖了幾天。」燕綏之說,「我那時候懷疑手術有問題,懷疑醫生不懷好意,懷疑護士粗心,懷疑所有參與那場手術的人。

但我父母很排斥那種想法,最後的那幾天,他們一直在強調手術風險難以避免,不希望我鑽牛角尖。」


那幾乎構成了父母的全部遺言,希望他不要把人生耗費在這件事上,不要止步不前,不要被拖進泥水中,不要因此滿懷疑慮。希望他依然能公正地看待別人,善意地接受別人,能過一場長久的,偶爾摻雜著驚喜的,普通卻又幸福的人生。


這和那段生日祝福一樣,幾乎成了燕綏之後來十數年的魔障。


*


至少在他們所知的範圍裡,那對夫妻說到做到,真的把孩子保護得很好。以至於他從來不知道,他們當年好奇了很久的那位不為人所知、不受打擾的人,居然是燕綏之。

他很羨慕,羨慕這樣溫柔的家庭和這樣溫柔的長輩們。

但也正是因為他見過這樣溫柔的人,才會在各種家族糾紛和爾虞我詐裡,數以十年,努力保持一份真心。


*


黑夜漫長無邊,好像蟄伏著諸多難以估琢的東西。

然而頭頂星光漫漫,不知多少光年之外的行星帶從天際橫跨而過,像一條閃著光的無盡長河,在那之中,星辰相聚。

就像這世間總有一些路,你踏上去,就知道自己永不孤單。


*


在燕綏之所堅持的理念裡,法庭上的對抗並不是真正意義的仇敵。

你可以揭露任何破綻,指出任何瑕疵,可以讓人啞口無言,滿堂寂靜。但永遠不要在沒有充分證據的前提下,給原告、給證人乃至對方律師釘上罪名。


就像當初天琴星喬治曼森的案子裡,那位沒日沒夜給被告陳章錄口供的警員。在當時的問詢環境下,燕綏之只需要再多加一句,就能給對方釘上「刑訊逼供」的帽子,但他沒有。

因為你其實很難確認,那些做錯事說錯話的人,是不是真的懷抱那麼深的惡性。

可以攻擊證據,但不要肆意攻擊人。

這是燕綏之的一條隱性準則。

這條準則無關情緒拿捏,無關心理和節奏,無關任何庭審技巧,只是在公堂之上保留一絲善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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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項項審判結果傳至聯盟各處,象徵所有一切塵埃落定。

有人負重三十年,有人雀入樊籠,有人在黑暗中煢煢踽踽,走了很久很久。

還好世間總有星辰開道,所以荊天棘地,也不枉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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