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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次回來走不了了。」岳景明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語氣裏終於帶上了絲惋惜。
梁燁抬頭看着他笑,「那就不走了。」
岳景明看他的目光無悲無喜,說出的話終究有絲不忍,「三千紅塵道,你偏選最苦的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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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安師弟名滿天下,學生自是比不過。」祈明自嘲一笑,眼神似有鬱鬱,「又何必自取其辱。」
「妄自菲薄。」聞宗終於轉頭看了他一眼,「文彬性潔傲骨,雖有大才,卻不知剛過易折,為官之道,最忌諱的便是不服輸不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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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崔語嫻夥同崔家、簡家等一眾世家,將皇城之內屠戮殆盡,連剛出生的稚兒都不曾放過。」梁燁扯了扯嘴角,聲音驟然冷了下來,「屍體往外抬了整整一個月都不曾清完,入目皆是斷臂殘肢……太傅,你那時怎麼不去勸諫?如今卻要朕放過他們?這又是何道理。」
冷酷陰鷙的目光落在聞宗身上,然而他卻絲毫沒有膽怯,他紅着眼睛看向面前這個磕磕絆絆教下來的學生和帝王,撩起衣擺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堅定道:「陛下,因為您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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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滇腦子裏閃過無數紛繁的念頭,積貧積弱的北梁,陷入內困的南趙,勢頭正猛的東辰和虎視眈眈的樓煩,每個帝王都威嚴不容侵犯,龍椅之下皇權生出的利益網蔓延纏繞,構築起不可撼動的封建制度,如巍峨高山重重壓在無數人的頭頂,所有人都被密不透風地纏繞住,還未來得及掙扎便成了這網這山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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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浮光掠影感嘆過世道艱難,當時他去意已決,感嘆的不過是梁燁肩上這爛攤子,更多的是心疼梁燁的不易。
但如今才真切地感受到,何謂民生多艱,以致於一人之力一時之功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一群人爭先恐後地搶奪着暗衛從馬車中拿出來的面餅和湯飯,暗衛一開始在試圖維持秩序,但刀劍的威嚇在他們面前遠不如搶不到一口飯來得更讓人恐懼。
「娘,吃,快吃!」有人端着粥往一閉着眼睛的老嫗嘴裏送,然而那老嫗已經沒了聲息,手裏還死死攥着撕奪來的半塊的面餅。
那人扣出了她手裏的餅,眼淚淌進嘴裏,就着乾餅使勁地嚥進了肚裏。
連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暗衛都不忍再看。
原來比起讓人死,讓人活要難上千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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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燁,這是你自己選的路,你可還記得?」
梁燁抬頭看向他。
當初他決定離開, 岳景明跟肖春和整整等了他五個月, 最後他還是選擇回了北梁,岳景明來找他,也只是惋惜了一句。
「記得。」梁燁沉聲道。
岳景明的目光落在了王滇身上,「沉湎過去才會生魔障, 如果連你自己都不信, 糾結痛苦百無益處,梁燁的路是他自己選的,你亦如此。」
「自己選的路就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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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誕的、混沌的、光怪陸離又搖搖欲墜的世界裏,王滇整個人都是漂浮着的,他岌岌可危的精神狀態不允許他相信自己自以為理智的判斷,也許他真的穿越了,也許這只是他做的一場虛無的夢,也許他正清醒着,也許他一直在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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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衝向了鐵籠,不顧上面符文的灼燒, 死死盯着梁燁, 「知道我為什麼選中了北梁嗎?因為我算出來你會在這裡降生, 梁琮那個蠢貨不過糊弄兩句, 就真的相信自己能得道成仙, 崔語嫻野心勃勃, 不過挑撥離間就能讓她心生不甘, 卞雲心這種蠢貨只要拿捏住她的把柄就心甘情願給我辦事,而你父母那對自以為是的聰明人,最後也不過落得自掘墳墓的下場,就連卞滄,也不過是一個被仇恨蒙蔽了理智的可憐蟲……你們這些人,爭權奪勢,追名逐利,野心勃勃,真是再好拿捏不過了。
只要言語挑撥,就能看到血流成河,自相殘殺,人心自古如此,我憑什麼不能利用呢?用你們的話講,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要怪就怪你們天生弱小,就活該被踐踏。」
//心得//
那道士以為自己沒做什麼,只是推了這個世道一把,人本來就會自相殘殺,本就會鉤心鬥角,他不過起了的頭,挑了幾個矛盾。
但那才是最大的問題,很多事情不去推動變不會發生。
池裏的泥與水本可以相安無視,本可以自行消化,又是誰要去把他攪得一團瘴氣?
氫和氦高壓下本就會融合,又是誰非要把他湊在一起,作為殺人的武器?
本就會如何,跟你導致他如何,本就是兩種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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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萬家燈火匯聚成璀璨的光海,燦爛又熱烈,是注定求不得的人間煙火。
天上的那輪明月被圈了戒指中,梁燁負手而立,衝王滇戲謔一笑。
「朕準了。」
十萬丈紅塵劫,渡了個執迷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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